梵

周三如约而至，春燕先前没有留意过什么拳击比赛，直到伊万跟她提起，她才发现其实学校里到处都是拳击比赛的宣传，从初赛、复赛到决赛，似乎还是一个学校里的传统项目。春燕手里捏着一张宣传单，制作得并不精良，设计得也很粗暴，上面印着两个背对握拳的人，其中一个是伊万。他穿着一件紧身短袖，肌肉线条勾勒得清清楚楚，春燕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安静内敛的男生会参加这样的比赛，还走到了决赛。

她走进体育馆，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伊万给春燕留了个很好的位置，就在拳击台旁边，能清清楚楚看到每一个细节，春燕担心在这个位置会不会太过于刺激了。体育馆里暖气开得很足，伊万的对手，传单上说他叫德米特里，正在热身，拳套相击的声音捶打着春燕的耳膜，她一想到这样的拳头一会儿就会落在伊万身上，春燕摇摇头，把那些画面从脑袋里赶走。

伊万从休息室走出来，肩头挂着一条毛巾，他四下张望着，然后目光定在那个他留出来的座位上，与春燕的目光相遇。他伸出手使劲挥舞着向她打招呼。春燕用口型告诉他，加油！然后比了一个挥拳的手势。她看见伊万笑得更加灿烂了，接着他戴上拳套，开始热身。

主持人炒热现场气氛后，宣布两名选手出场，体育馆顿时被欢呼声填满。更是有人直言不讳地喊出：“万尼亚我爱你！”“季马干掉他！”这样的口号。似乎，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激发出了斯拉夫人内心好斗的天性。

裁判哨声响起后，两个人没有任何走位，直接撞到一起。出拳、格挡，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只听到拳套撞击的闷响。

伊万想拿到尽可能多的点数分，速度一向是他擅长的，可惜对方的格挡让他已经开始有些疲惫，德米特里找到一处伊万的破绽，他突然爆发了，节奏变快，开始反击。伊万的攻势顿时变成守势，德米特里出拳不在乎点数，只在乎对对手造成的伤害，他几乎是拳拳到肉，要通过硬挡抗下他所有的拳头几乎不可能，拿下两连冠的德米特里不是浪得虚名的。

“小子，你上次赢不了我，这次也不可能。”德米特里已经开始嚣张。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招架着他的进攻，寻找突破的机会。

“呵，别挣扎了，平时少看点书，多练练拳头吧！”

春燕紧张得捏红了手腕，她眼睁睁地看着伊万挨拳头。他的头发早就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看上去已经体力不支，防守松懈了，对方的拳头直接呼向了他的面颊。伊万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不……！”春燕低低地叫了出声，她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别起来啦！”现场顿时一片欢腾，支持德米特里的人不客气地开始起哄。

裁判吹哨叫停。伊万咬咬牙，他想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一定让她看见了，他又想到了她笔下出现过的“奇迹般的力量”，他多希望自己现在也能拥有。伊万喘着粗气，他感觉到心脏在胸腔结实地跳动，感觉到血液翻腾，热气被传送到身体每一个角落。终于，他支撑着站了起来，撞了两下拳套，向对方挑衅。

体育馆顿时又被欢呼淹没，支持伊万的人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就连春燕也拿手做了喇叭大喊加油。他们的英雄，站起来了！春燕的额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注视着伊万坚定地冲向对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这一次，伊万维持了同样的速度，而德米特里却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他的防守，伊万的拳头大部分结实地落在了对手身上，同样也稳稳地拿下不少点数分。最终，倒下的是德米特里，他在裁判的倒数声中也没能站起来。最终，裁判举起伊万的手，宣布他是本届比赛的冠军，颁发了奖杯。

场下的欢呼、呐喊，简直要把天花板都掀翻了。春燕全然不觉眼泪早就划过脸颊，她抱着伊万的围巾呆呆坐在看台上，她看见伊万抱着奖杯冲她挥手，他身旁围着的朋友也看到了春燕，像是在取笑伊万。然后他们簇拥着，走进休息室。春燕这次回过神来，挤过人群，按照之前伊万告诉她的路线进了休息室。

这儿比外头安静多了，伊万正光着上身擦水，他刚刚冲完澡。看到春燕进来，他突然有些窘迫地从袋子里翻出一件衣服，快速套到身上，没想到手被湿黏黏地粘住了，卡了老半天。

“噗嗤……”春燕忍不住笑出来，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个笨手笨脚的人和刚刚拿到冠军的人联系到一起。

好不容易，伊万套好衣服，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

“你们看看万尼亚，看见漂亮姑娘人都变蠢了。”伊万的三个好朋友站在旁边，其中一个抱着胳膊嘲笑。

“就是，这位美丽的女士你可要考虑清楚，伊万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可不适合做男朋友，要不你考虑一下我？”另一个笑嘻嘻地想凑上来却被另外一个戴眼镜的人拉回去了。

“好啦，我们不打扰人家了，走吧。”眼镜老好人扯着两个人往外走。

“晚上不要太累噢！”他们嘴上揶揄着伊万，但也向春燕点头致意算打了招呼，然后便像一阵风一样地离开了。

听到这一句，春燕感觉自己的脸好像有火烧一样，肯定已经红透了。伊万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半天挤出来一句：“咳咳……别听他们胡说。”

“喏，你的东西。”春燕把一个袋子递过去。伊万接过来，里头是他的围巾、春燕的本子。

“呐，坐过来吧。”他发觉春燕还站着，给她腾出一个空位。他翻出本子读起来。

春燕坐到他身边，看到他脸上留下的淤青，伤口都破了，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轻轻碰了碰。

“嘶……”伊万倒吸一口冷气。

“这儿有碘酒之类的吗，我给你消消毒吧。”

然后春燕拿着棉签棒，细细地把药水涂在伤口和伤口周围。伊万咬着牙没再出一点声音，他明明疼得额头上又冒汗了。

“很疼吧？”

“还好，我看到你刚刚好像哭了。”

“才没有，你看错了，你快些把剩下的看完，我好回去。”春燕放下棉棒，拿手背贴了贴自己面颊，果然在发烫。

“诶，好。”伊万听话地从袋子里拿出本子，打开看了起来。

其实春燕这么迫切地想叫伊万看她新写的内容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伊万的神情，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那一段话。故事里，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们不需要用别人的话语来证明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你也不是点点头就能确认的。它是时间、是默契、是眼神背后相互吸引彼此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别人如何评价，如何取笑我们、捉弄我们甚至威胁我们都不重要，我们信任彼此，才是最重要的。”

伊万抬起头，目光正正好对上春燕的眼睛，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好像闪烁着光。两个人同时笑起来，似乎在说我明白了，春燕给了伊万一个看下去的眼神，他再次低下头读书。很快，伊万合上本子，递给春燕。

“走吗？”伊万问道。

“去哪？”看来她也暂时不想跟他分开。

“先去姐姐那儿把奖杯放了，然后我带你出去转转？今晚要值班吗？”

“今天闭馆呀，你忘了吗？”春燕笑起来，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他们走出休息室，看见德米特里从另一边的休息室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显然他们没有预料到会遇到对方，伊万冲对方点点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那个姑娘就拉着德米特里的手飞快地走了。春燕听见，她好像在低声抱怨他让她丢脸。

很快他们走到了冬妮娅开的披萨店，两个人挨了姐姐一顿训斥，好吧，其实主要是伊万挨了姐姐一顿训斥，因为脸上的伤。姐姐一边叨叨着要是留疤了怎么办，以后没有姑娘要了，一边给他们端上热腾腾的食物。伊万倒是毫不在意，说了些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的不着边际的话。

姐姐叫来了菲利克斯，让他把奖杯好好地摆在架子的最顶层，她要让所有人一进门就看到这个荣誉。

“我们万尼亚可真是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姐姐捧着双手站在架子前，抬头看着奖杯，眼里或许还带着点点泪水，一边菲利克斯只好尴尬地点点头。

“咳咳……菲利，我们就先走了。”

“菲利，你说，万尼亚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了吗？”冬妮娅凑在菲利克斯耳边，小声说。

“没有吧，他们连手都没有牵。”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并排走在街上，隔着礼貌的距离。

“那你说他们会在一起吗？”

“或许吧。”菲利克斯走回后厨，相比起这里，他更喜欢香喷喷的后厨，尤其是都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香味。

冬天，白昼总是很短的，两个人在街上没走多久天就完全暗了下来。出来闲逛，他们做的也都是些最普通的事情，吃饭、逛街、看电影，看到了感人的片段，春燕情不自禁留下眼泪，伊万给她递纸巾。诸如此类的最平凡的事情，但到了伊万心里，他却觉得很有意思。他看着春燕像只活泼的鸟儿，绕在自己周围，不论是看见了喜欢的东西蹦跳到它前头，还是揣着口袋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都可爱极了。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后，已经很晚了。街上早就没有什么人，大冷天的还不是周末，大家都早早地回了家。路灯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春燕踏着自己的影子，她突然看见路灯投射下的一小片光圈中出现了一点点阴影。她停下脚步，抬头，就像无数电影里面的镜头，雪花纷纷从天上落下，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飘舞，她甚至能看清冰晶的形状。

“是雪！”她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指尖，很快融化成了水。

“下雪了啊……”伊万抬起头，他又看向春燕，她的指尖红彤彤的，“你冷吗？”

“嘘，别说话！”她小声训斥他，好像怕这样世俗的问题会吵到雪花里藏的精灵。

不久，春燕捧着一片雪花，举到自己跟伊万面前，她眼睛扑闪着，大气也不敢出，虽然手已经冻得很疼了，但是为了它能停留地更久一点也没什么。

“你看，它好漂亮。”

“是啊，好漂亮。”伊万看着春燕的眼睛，他觉得从眼睛里看到的雪花，更漂亮。

也许是伊万的鼻息，也许是手的温度，雪花还是融掉了。

“好可惜……”虽然这么说着，春燕立刻把手藏进口袋里，冻得实在受不了啦！

伊万突然把两只手攥成拳头伸到春燕面前。

“诶？”

“里面藏着礼物，要不要自己打开看看？”

“什么啊？”春燕笑着说，但还是伸出手想“打开”这份礼物。

那里头其实什么也没有，伊万用他还有温度的手掌包裹住春燕的小手，将她拉到身边，连同她的手一起塞进他的大衣衣兜里。春燕心颤了一下，她本来想将手缩回去的，但伊万抓得牢牢的，他的力气不大，但是手确实很暖和。

“这样就不会冷啦。”他笑起来，呼出的白起飘向上空，消失在灯光下。

“唔……”春燕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一路上，气氛颇有些尴尬。春燕轻轻说了一句，已经暖和了，便把手从伊万口袋中抽了出来，伊万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觉得手中忽然少了东西一般失落。路过学校旁的小推车餐铺，伊万小跑着去买了两杯热可可，他塞了一杯到春燕手中。然后默默地将春燕送回宿舍。

倒是几天之后，周末，春燕主动向他提出想去远一些的地方逛逛。这可把伊万高兴坏了，只是他一向在出游方面没什么主见，周五晚上两个人合计了半天，最后还是春燕查了些攻略，提出想再去冬宫看看。带着几日的积雪，两个人在外头配着雪景，照了好些滑稽的照片，伊万在拍照上也不算有天赋。

总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两个人谁也没有提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的事情。两个人心中肯定也对彼此有猜测，伊万觉得自己喜欢春燕，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说，他觉得春燕肯定不讨厌自己，但是她或许真的只是把自己当做朋友。春燕感觉到伊万喜欢自己，她没有恼怒，甚至有些开心，因为她也很喜欢伊万，或许说依赖他多一些。

不过总是由很多事情，让人们把精力分散到各个地方，比如考试。快到新年了，新年以后就是俄历圣诞节，不长不短几周的假期。春燕不打算在寒假回家，往返机票开支太大，一年她只能承担一次。好在春燕在这个学期内不仅是图书馆的全勤优秀工作人员，还跟馆长搞好了关系，她拿到了图书馆的钥匙，新年这段时间可以随意进出了。

对于中国人来说，新年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地球又公转了一圈而已，最重要的节日还在后头。12月31号当天，春燕选择在图书馆过完这一年。她写的小说还有最后的收尾，她决定赶在新年以前写完。年后的假期里，伊万就能够看到结局。

当春燕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她头顶上的时钟正好走到了零点。这时春燕手机响了起来。她猜到一定会是伊万。

“王春燕。”

“是我，伊万。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你在哪里？宿舍吗？”

“没有，我还在图书馆。我刚刚写完啦，就在零点前几秒钟。”隔着听筒，伊万都能感受到春燕嘴角的笑意。

“你还在？那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诶？好吧。”

伊万着急忙慌地翻出一个保温饭盒，把冬妮娅包的俄式饺子装了进去，然后往水壶里灌了蓝莓汁，问父亲借了车钥匙。家里人都看呆了，伊万撂下一句他要回学校，简单交代说有个朋友没有回家过节，他刚刚才知道，现在赶过去给她送点饺子。

“你可以把她带回来的。”爸爸笑着说，“让我跟你妈妈见见这位‘朋友’。”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愣了愣，关上家门。

“或许我见过那位姑娘呢？”冬妮娅喃喃自语。

新年，街上没有一辆车子，伊万开得飞快，停车、上楼，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春燕面前。看见他，春燕笑起来，祝他新年快乐。

“我们家包了饺子，还有蓝莓汁。”他拿出饭盒和水壶。

“好棒，谢谢！”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前台后面，牛肉馅饺子还是热气腾腾的，可是伊万忘记拿叉子了。春燕只好用手拈起一个，放到嘴里。她笑着把完成的小说推到伊万面前，然后用手吃饺子。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伊万看完了最后一章，他开口：“太好了，他们有个圆满的结局。”

“嗯。饺子很好吃。”

外头传来放烟火的声音。春燕站起来，她发现东边的窗子能看得到完完整整的烟花，赶忙叫了伊万过来。

“真好看……”伊万看着窗外的烟火，但他其实看的是春燕映在窗上的影子。

“新年快乐！谢谢你……”春燕开口，但是说到一半，她突然哽咽住了。

“怎么了？”伊万俯身看着她，感到手足无措。

春燕摇摇头，破涕为笑，拿手背擦去泪水，再次开口：“没什么，就是，很高兴能认识你！”

伊万愣住了，外头烟花依然繁盛，在黑夜中绽出瑰丽的颜色。

“认识你，是我的运气，我的荣幸。”他俯下身，情不自禁地捧住春燕的脸颊，姑娘并没有缩回去，只是抬头看着他。他慢慢靠近，她的眼睛也闭起来，睫毛扑闪。伊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窗外，一道红色的烟火划破夜空，在二人身后炸开，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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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至此，有兴趣可以看看我的废话！

我很想描绘一个慢慢喜欢你式的理想的爱情，我觉得这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作为笔者，我可以创造天时地利，露露和燕燕就是人和。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是露露，他会怎么说、怎么做，他会如何珍惜一个他爱的人，那个他爱的人要如何才能让他来爱她呢？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答案，我觉得有时候喜欢更像是习惯，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与之分享，二者有共同的兴趣，对很多事有共鸣有默契，有时候就可以把喜欢发酵成爱了。我觉得这一篇算是一个尝试性的大纲，具体细化可能得等我老了，坐在温暖的小木屋里，外头下着大学，屋里点着黄色的灯，也许壁炉里还有烧得在劈啪作响的木柴，我才能一句一句地把当时当地完全用语言还原。现在我只能熬着夜，面对一台电脑，大致把脑海里的画面写下来而已。

唉，我好菜啊！